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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幕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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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理室的门被重重地推开又摔上,年轻的经纪人一脸不平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哟,”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腔调,“这不是今天的大头条嘛。”

    不用回头,经纪人也知道来者何人,他停住脚步,待那人得意洋洋地绕到自己面前。

    “我是真的很钦佩你啊,”对面的人双手插兜,向前躬了躬身,“你手下的艺人都没上过头版,你自己倒先上了,这叫什么?高段位啊!”

    “你说够了没有,”经纪人冷冷道。

    “哎,”那人又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你我二人同年进公司,在同一个师父手下当助理,又同一年升做经纪人,如今结果呢?我手上的艺人一个比一个有潜力,你手上的艺人一个赛着一个的默默无闻,你对得起他们吗?”

    “至少我是一个经纪人,”经纪人铿锵有力地反驳回去,“而不是一个皮条客。”

    同僚冷笑,“只可惜,这个圈内只问名气,不问手段,至少我现在混得比你好,而你,马上就要卷铺盖走人了,这就是事实。”

    他随手抓起一边报架上的报纸,连带着报夹一起重重地拍到经纪人怀里,硕大的标题露在外面——《艺人遭遇潜规则,经纪炮轰娱乐圈》。

    “收好,拿去做纪念,这可是你人生的第一则头条,估计也是最后一条了。不要妄想你从这里走出去,还会有别的经纪公司聘用你。你不遵守圈子里的规矩,”他戳了戳报纸,“这,就是代价。”

    经纪人一把将报夹抓过来,“你放心,这么有纪念价值的东西,我当然会收好。二十年后我还要拿他教育我儿子,做人要挺直脊梁,艺人是,经纪人也是,只要顶着个人字,就不要做违背良心的事。”

    “不过这个词,”经纪人拿报夹顶了顶他的胸口,“恐怕早就被你从输入法里删除了吧。”

    “我是很喜欢这份工作不假,不过倘若要与你们同流合污,那么这种工作不做也罢!”

    言毕,他头也不回地走掉,身后传来同僚气急败坏的嘲讽,“带着你的梦想滚蛋去吧!”

    经纪人搬着纸箱走出公司大门,只有两个人出来送他。他并没有仰头看,但知道头顶必然有许多前同事隔着玻璃在看他,一想到这点,他的背挺得更直了。

    两个送行的人其中之一就是今天与他一起荣登头版的新人,出道才方半年,哪见过这种架势,跟在经纪人后面一直哭哭啼啼地就没停过。

    骄阳当空,高温和哭声交织在一起,让经纪人倍感烦躁。

    “哭够了没有!”他忍不住扭头训斥道,“要是掉两滴眼泪就能成名,你早就拿金兔奖了!”

    小姑娘被他这么一凶,连哭也不敢了,低声啜泣着。

    经纪人这时又有些不忍了,他马上就可以脱离这个泥潭,可一想到对方还要在这种复杂境遇下独自一人走下去,就不禁为她的前途感到忧虑。

    “你真得不做经纪了吗?”另一个送行的人问,“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经纪人。”

    他鼓起勇气,“哥,你要跳到哪家公司,我跟你一起跳。”

    经纪人苦笑,“不是我不想做,是由不得我做。我犯了这一行的大忌,已经没有经纪公司会聘用我了。”

    一旁的小姑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两个眼睛更红了。

    经纪人转过身,极力不让自己的情感外泄。他也刚三十岁,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也曾以王牌经纪为目标而努力过,也幻想有朝一日自己的艺人能当上歌后影帝,站在颁奖台上面对摄像机感谢自己的经纪。

    然而今天,这一切都结束了,如果时间倒流,他会不会依然那么冲动,连他自己都给不出答案。

    带着他的纸箱,经纪人一步步远离了公司的大门,一抬手,停下来的不是出租车,而是一辆黑色轿车。

    副驾驶上下来的人约有五十岁出头,他彬彬有礼地冲经纪人一颔首,“请问是……先生吗?”

    经纪人并不意外对方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他的姓名和照片都登在今天的早报上,个人资料比通缉令还详细。

    “什么事?”他狐疑地问。

    老人递过来一个A4大小的信封,经纪人接了,打开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的手机也恰巧在这个时间响起,陌生来电,经纪人待铃声响到第三声才接听。

    “哪位?”

    “合同看到了吗?”一个很奇怪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经纪人皱起眉,“你是什么人?”

    “如果你签下合同,我就是你未来的雇主,反之我们就是陌生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看了今天的晨报。”

    “看了你还敢签我?”

    “正是因为看了才会找到你,”那奇怪的声音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签,不过我想你一定清楚,如果你还想从事这一行,这大概是你能拿到的最后一份合同了。”

    “你这算是威逼吗?”经纪人觉得好笑,顺口道,“那利诱呢?”

    “利诱已经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了。”

    经纪人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合同,在看到薪资一项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确定不是在耍我?这是整蛊节目吧,摄像机呢?”他左右张望。

    “我想我没有这种兴趣。”

    “我要怎么才能相信你?”

    “我会预支你一年的薪水,”老人恰到好处地递上来另一个信封,里面嵌着银行卡,“而我的要求就是你即刻就要上岗。”

    “这么快?”经纪人依旧半信半疑,“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去一个地方,接一个人,他将是未来十年你要负责的艺人,也是唯一的一个。”

    “一个?”

    “我要你全心全意地待他,上到职场发展,下到日常起居,都要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经纪人无语,“我是他经纪,还是他爹啊?”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成为他的家人。”

    经纪人抬眼望天,“他叫什么?”

    “凌琅!有人保你,出来吧!”

    经纪人被咣当一声铁门响吓得一震,他环顾四周,那个神秘人让他来接人,可他从未想过是来看守所。

    他的思绪飘回到十几分钟前——

    “你确认他就是我要找的人?”经纪人反复看了几遍档案也不敢相信自己未来要负责的艺人竟然是一个犯人。

    “怎么你要找谁连你自己都弄不清楚吗?”警官反问。

    经纪人直直地盯着档案上的照片看,“他犯了什么事儿?”

    “故意伤人。”

    “严重么?”

    警官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断子绝孙脚,你说严不严重?”

    经纪人立刻感到胯间隐隐作痛,想不到这个照片看上去全然无害的青年居然是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暴力分子。

    “对方是什么人?”

    “这就不方便透露了。”

    “那……他犯了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也能准许保释?”

    警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人是你们捞的,现在又来问我?我只负责执行命令而已。”他拿起钥匙往里走,“不过呢,他弄伤的那位也是个大人物,送进来的时候扬言要关他一辈子,看不出来,后台挺硬啊哥儿们。”

    莫名其妙就有了后台而且压根不知道后台是谁的经纪人还是第一次进到看守所这种地方,这里的环境已经很恶劣了,监狱想必还不如这里。想到如果被关在那种牢笼里一辈子,经纪人觉得还不如死了得好。

    那个危险的暴力分子如今就在经纪人正前方不到两米的地方,他坐在床边,十指交叉搭在膝盖,头微微垂下去,流海遮住了真容。

    听到警官的召唤,他缓缓抬起头来,纯净无垢的黑眸与经纪人一交接,后者仿佛跌入了深不见底的凛冽寒潭。

    他已经在这里被关了好几天了,面容明显写着疲惫,却并不颓唐。

    “你是谁?”这是二十二岁的凌琅与三十岁的经纪人初遇时说的第一句话。

    经纪人原地怔愣了数秒,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将拳头放在嘴边用轻咳掩饰了过去。

    他两步走上前,“我是你的经纪人。”

    凌琅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我的经纪人昨天已经来过了,跟我解除了合约。”

    经纪人在心里骂了一声操蛋,“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新经纪人,过去的那些人和事,都与你无关。”

    凌琅依然坐在那里,像是在仔细辨别他话语中的真实性。经纪人不容置疑地朝他伸出手去,用前所未有的坚定声音将凌琅从不属于他的世界拖回既定的轨迹。

    “走吧,跟我回家。”

    ******

    “他最近情况如何?”

    经纪人已经适应了这种远程的电话工作汇报,就连那奇怪的声音也习惯性地接受了,“不错,他很努力,也很有天分,我最近给他安排了两个试镜,他发挥得都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

    “他的性格有些孤僻,这样的性格在娱乐圈恐怕比较吃亏,不知是先天如此,还是后天刺激?如果是因为那件事,我建议他进行一个正规的心理治疗。”

    对方沉思了数秒,“知道了,我会留意这件事。”

    “还有就是……”经纪人斟酌着,“我从侧面打听了一下,凌琅之前踢伤的人,好像是他的广告商?”

    对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我给他做前景计划的时候,每次提到广告这个字眼,他就表现出排斥。”

    “既然这样,”神秘人果断道,“以后就不必让他接广告了。”

    经纪人怔愣了,“可是广告也是体现艺人价值的一种。”

    “凌琅的价值不需要通过广告来体现,”那人否决道,“我要你无条件地顺着他的意愿,他不想接的剧本,可以不接;他不想上的通告,可以不上;他不想去的应酬,可以不去;他不想见的人,可以不见。他的工作就是做他想做的事,剩下的就是你的工作了。”

    经纪人简直要疯,“我这是在培养艺人,还是在带儿子?不,这要是我儿子,我还得踢出去让他历练一下呢,他根本就是我亲闺女啊!”

    “我说过,我要把他抬到金字塔的顶端,我要让所有人看到他就只能仰望,我要每个人都接受他原本的性格,不要他为迎合任何人而改变。”

    经纪人被他的豪言壮语彻底惊呆了,“老板,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下您的名讳?”

    对面沉默了片刻,“我姓莫,你可以叫我莫先生。”

    经纪人吓得差点摔掉了手机,莫先生的名号,几乎已成为一个传说,没人见过,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方才那番话,出自别人口中是不知天高地厚,从他嘴里说出来,不过是举手投足间便可以办到的罢了。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一直在同这样一位大人物对话,连带着声音都结巴了。

    “那,那敢问,凌琅又是您的什么人?”

    从话筒中传来一声轻笑,连刻意处理过的声音都变得温柔了。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把他托付给你,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