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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穴地八尺
据说人死之后立刻头下脚上,裸身倒置土中,可以把死人的魂魄给憋死,永世不得超生,晚上黄皮子来了一看死者愿意这么干,就会不再追究他的后代子孙,这笔债就算是一笔勾销了,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羊皮为了延续香火,无论怎么做都会在所不惜,要保住自己的子孙后代,否则黄大仙一但找上门来,羊家后人肯定是没有活路了,不仅家里的东西得让黄皮子倒腾光,而且赶上个三衰六旺,都得跟小黄皮子一堆儿上了吊换命……
老羊皮说完就和他儿子抱头痛哭,大有生离死别之悲,我们哪听里说过这种邪门歪道的事情,我祖父跟风水墓穴打了一辈子交道,《葬经》都能倒背如流,可我甚至都没听他提到过有这种“穴地八尺、裸尸倒葬”的古怪风俗,而老羊皮却又说得郑重其事,似乎事态已到了非常严重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们一时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在一旁商量了一下,首先我们是无神论者,就算老黄鼠狼能祸害人,它也不可能有通天彻地的神通,我们也不太相信人死后会有魂魄投胎转世,觉得应该阻止老羊皮这种不理智的举动,真要是死了先在家里埋上七天七夜再挖出来,那连死亡证明也不好开。
但我们随后考虑到,老羊皮一家对此深信不疑,万一我们加以反对,使得老羊皮今天真有个三长两短,毕竟我们是外人,那这责任可太大了,不如暂时答应他,好让他安心养病,然后赶紧去旗里请医生来给他诊治病情,这是缓兵之计,虽然骗人不好,但动机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于是我们异口同声地表示,答应了老羊皮最后的心愿,让他尽管放心,一切都会照他吩咐去做,不料老羊皮又逼着众人赌咒发誓,我们无奈之下,只好一面对他口口声声发着重誓,一面在心里连说:“不算、不算、不算……”
我想找机会溜出去到旗里找医生来,可老羊皮紧紧盯着我们不放,反反复复叮嘱着他死后的一切细节,直到确认众人确实都领会记牢了,突然两眼一翻,蹬腿咽了气。
老羊皮死得非常突然,众人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发现已经没法抢救了,谁也无力回天,众人悲从中来,只能大放悲声,哭了良久,老羊皮的儿子才求我们知青帮着料理后事,一切就按老羊皮生前的遗言办理。
这一来我们三人好生为难,本来想拖延一下去找医生给老羊皮治病,谁知他毫无征兆的说走就走了,我们第一次感到了人的生命的无常,事到如今,也只好遵照他的遗言行事,毕竟人死为大,这也是一种对死者生前愿望的尊重。
我和胖子忍着悲痛的情绪,在蒙古包地下挖了一个坟坑,剩下给遗体脱衣服下葬,不宜有外人在场,我们三个知青就在蒙古包外等候,老羊皮的儿子把他爹埋了之后,就把蒙古包闭得严严实实,不去对外声张。
牧区本就人烟稀少,很少有外人到来,除了我们三个知青,加上老羊皮的儿子儿媳这五个人,自是无其余的人知晓此事,只有先隐忍守灵,等七天过后,再正式收敛老羊皮的遗体。
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心情十分沉重,几天以来朝夕相处的贫下中农老羊皮,竟然说走就走了,一个人从生到死怎么会如此轻易?事情突然得有点让人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坐在离蒙古包不远的草丘上,望着无边无际的草原,心里空落落的,好象被人用刀割去了什么,丁思甜更是哭成了泪人,两只眼睛都象是烂桃。
我和胖子也没办法劝她,直到丁思甜哭得哭不动了,就默默坐在草丘上发呆,三人相顾无言,心神恍惚,直到傍晚,老羊皮的儿媳开出饭来,招呼众人就餐,可谁也没心吃喝,等到晚上就在另一座蒙古包里围坐在一起守夜。
我们想起老羊皮生前说今夜必有黄皮子来嚎丧,不论发生什么怪事都不要理会,虽然这事很不靠谱,但我们心中仍是难免有些忐忑不安,谁也不能确定夜里会不会出事,丁思甜哭得累了,脸上挂着晶莹的泪水睡了过去,我和胖子则是盘膝而坐,支着耳朵听着外边的风吹草动。
胖子问我说:“咱们这是不是有点唯心主义了?我总觉得这么安葬老羊皮很不妥当,他那老头肯定是病糊涂了,把脑子烧坏了,他是打竹板的念三音——想起一出是一出啊,可咱们都有理智,具备高度的阶级斗争理论和丰富的斗争实践经验,老羊皮糊涂了,老胡咱俩可不能也跟着他一块犯糊涂。”
我点头道:“对这种裸尸倒植安葬死者的方式,我也不能认可,从古到今我就没听说有这种先例,但你要知道,这人死如灯灭,不管老羊皮临终前是不是说了胡话,咱们毕竟同甘共苦出生入死一场,算是战友了,如果当时咱们不答应他的遗愿,恐怕他就要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人世了,这是咱们不希望看到的吧?”
我和胖子讨论了一阵,纯粹属于咸吃罗卜淡操心,最后一想,遵照老羊皮临终前的嘱托下葬,这也是老羊皮家属的意思,我们更没什么资格过多干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也自有一方人的活法,中国地方那么大,肯定有许多民间守旧的习俗是我们所不了解的,虽然理论上应该批判这种歪门邪道,但有些事还是可以变通的,反正只有七天,七天之后再按普通正规的方式开追悼会什么的也不迟,只要咱们五个人保守秘密,外人又如何得知?只要不传出去,应该问题不大。
我们又感叹和缅怀了老羊皮的人生,觉得他骨子里缺少一种王候将相宁有种乎的造反精神,一辈子活得窝窝囊囊,还要如此安排自己的身后事,不知这是可悲还是可怜,反正让人想起来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一直候到后半夜,忽然帐外悲风四起,呜呜咽咽的风声越来越紧,天空上不时有闷雷之声轰轰隆隆地响起,我和胖子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这动静不善,怕是真要出事,只听那雷声渐增,炸雷一个连着一个,丁思甜也被雷声从梦中惊醒,擦着脸上的泪水,神色很是惊慌,我对她摆了摆手,示意不要担心,堵上耳朵就听不到了。
但草原上雨水本就不多,现在又值冬荒来临之际,这雷声大作实属反常,我们本想静观其变,可那雷响动静不对,好象就围着我们往下砸,让人实在坐不住了,不得不走到外边查看,一看天上黑云厚重,一道道闪电就在埋葬老羊皮的那座蒙古包上面不断出现。
老羊皮的儿子见状,吓得咕咚一下就坐倒在地,我扶住他问到底怎么会事?这雷打得也太邪了。
老羊皮的儿子拙嘴笨腮,吱呜着半天才把话说清楚,原来他觉得把老羊皮脱光了倒埋在地穴里,有些太不妥当,这不是人子之道啊,太不孝顺了,哪能这么对待自己的亲爹?这事将来要是万一传出去,他永远抬不起头做人,于是想了个折衷的办法,用一层白帛把尸体裹了,然后才头下脚上倒植穴中掩埋,这指定是没听老爷子的嘱咐,惹出祸事来了。
我和胖子对望一眼,都觉得奇怪,在尸体上裹层白帛有什么大不了,那也惹不出这么大的雷暴来,而且看雷鸣电闪,这莫非是要劈什么呀?
众人都问我现在该怎么办,这雷照这么打下去,肯定要出事,可此事已经超出我所知所闻的范畴,我哪知道该怎么办,胖子却出主意说:“是不是老羊皮怪他儿子不肯听话,这是给咱们一个惊醒,要不然赶快去把土重新挖开,把那裹尸的白帛给他撤了,反正试试呗,万一要是管用呢。”
老羊皮的儿子最没主见,耳根子很软,听了胖子所言,自己连抽自己耳光,肯定是没按遗言吩咐,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也不知道现在补救是不是还能来得及,但没别的法子了,眼下只能赶紧去那蒙古包里挖出尸首。
我们冒着被雷辟了的危险,匆匆拎起铲子去挖那下午刚掩埋好的坟坑,挖到一半雷声就减弱了,却仍在云层中不时发出沉闷的轰隆隆之声,等彻底刨开所埋泥土一看,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坟里埋的是老羊皮还是黄皮子?
草原上空的闷雷声此起彼伏,老羊皮的儿子带着我和胖子一齐动手,重新把老羊皮的尸体掘了出来,穴地八尺而埋,要重新挖开也颇废气力,但在那催命般的阵雷声下,我们不敢有半分拖延,没用多大功夫,土坑中已露出一层白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