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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分家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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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当,辰时初,四五月的天气,亮的早,可晨间依然有潮气。

    房门外依稀传来轻快脚步声,一步缓一步重,停驻之后,听闻“吱嘎”声响,有光亮流泄进来,铺陈一地的明媚。

    “姑娘,可是醒了?”清甜如糖的声音倏地响起,那声音绕过仕女屏风,走进来个身穿鹅黄齐胸裙襦的婢子,梳着丫髻,大眼巧鼻,姿色不俗。

    眼见墨绯已经自行从床上坐起,且将衣裳穿戴整齐,那婢子连忙将手头盛满热水的黄铜盆放在架子上,几步到床沿,小心翼翼将墨绯那双腿拢了拢,并将裙裾往上提,后才择干净的方巾过热水,拧干了,为墨绯敷在腿上。

    “姑娘,昨晚又没睡好?”婢子双手捂着方巾,仔细地将那双腿上的疤痕全都遮掩了,力求滚烫的热气渗透到每道疤痕。

    墨绯面无表情,眼眸敛起看着婢子动作,从鼻端哼出声响,“还好。”

    那婢子抬眼瞧了墨绯一眼,嘴角一弯,就轻笑了声,“姑娘您眼圈都有暗色,哪里瞒的过奴婢,待会奴婢为您煮个蛋滚滚?”

    说着,感觉手头方巾不烫了,那婢子又将方巾放热水里过一遭,捞出拧干,复又为墨绯敷上,动作间娴熟无比,想来自是每日都如此,才做的这般细致。

    墨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往后一靠,懒懒倚在青玉抱香枕上,披散未束的青丝从瓷白脖颈间滑过,越发衬得她肌肤白的透明,犹如上好白玉。

    那张小脸微凉,带着不见日月的苍白,她看着自己的一双腿,膝盖以下尽是狰狞可怖的疤痕,甚至连那点腿肚的肉也是没了的,凹进去,哪里像是人的腿,更勿论还是生长在她这样的姑娘家身上。

    胸腔之中有戾气涌动,便是连方巾带来的热气也觉心烦躁动。

    她手一挥,阻了婢女的动作,冷冷的道,“丹青,为我更衣束发。”

    丹青手一颤,手中方巾掉到地上,她被墨绯语调之间的寒气吓了一跳,“是,姑娘小心点。”

    方巾顾不得捡,丹青手脚麻利地从房间角落推出木质轮椅,然后才到床边,蹲下躬身,却是将墨绯给背到轮椅上坐好。

    也好在墨绯根本就不重,整个人纤细瘦弱地哪里像是十五岁的姑娘,根本就和个十二三岁的差不多,丹青又长的比一般女子高,身姿窈窕,背墨绯那是轻轻松松的事。

    “哎,姑娘您该多吃点。”丹青见墨绯在轮椅上坐的稳当,顺手捡起地上的方巾道。

    墨绯恍若未闻,她自行双手转着轮椅轮子到妆奁前,挑了素色的玻璃种剔透玉簪,递给上前为她挽发的丹青回道,“我再多花这易州古家一两银子,怕是有人就要忍不住了。”

    言语中的讥诮谁都听的明白,丹青微怔,她从铜镜中大胆地看着墨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敷衍的安慰道,“姑娘说的什么话,整个古家上上下下都知道,您是古二爷的女儿,纵使从前被养在外面,可总归今日二爷将您给接了回来,这便是堂堂正正的古家姑娘。”

    听闻这话,墨绯嘴角勾了勾,有深邃如墨的暗影从上挑的眼梢边一闪而逝,她没再说什么,只径直闭了眼,佯装养神。

    易州古家?古家古二爷?

    这便是她现在的身份,易州古家二房古二爷十五年后寻回的女儿——古绯。

    是的,她现在叫古绯,而非墨绯。

    易州,便是她打小的出生地,她未被大京的墨氏主家教养之前生活的地方。

    墨家,两百年的制墨世家,即便连大殷王朝历经动乱,一国三分为大殷、南齐、云离之后,墨家依然枝繁叶茂,仿佛这个家族不受世事沧桑的影响,稳稳扎根在大京的土地上。

    与之齐名的,自然还有擅制笔的乐家,制纸的左家,制砚的端木家,恰好凑成笔墨纸砚四大家族,而这其中又以墨家存在的历史最为悠久。

    一个世家的两百年,子孙不计其数,也不知是哪代的先祖由此制定出血脉舍弃的祖制,但凡每一代的墨家子嗣,若过双十依然无制墨天赋,那便会被毫不犹豫的舍弃,给一笔遣送费,发配到远离大京的其他郡县,无论日后是继续以制墨为生也好,转做其他行当也可,大京的墨氏主家不会再过问其死活,这便是墨氏分家的由来。

    这些被发配的墨氏子孙虽然本人天赋不济,可依然对大京主家有一种强烈的回归情感,故而很多墨氏子孙安定下来后,依然从事制墨的买卖,更有那等头脑不错的,还将分家发展的有声有色。

    分家的一家之主,明知自己回归无望,便将这种执念寄予在后世子孙身上,对子孙的培养不遗余力,只为有朝一日能风风光光重回大京。

    故每过三年,大京墨家会派遣下人到各个分家巡查,若遇有杰出制墨天赋的孩童,登记在册后带回大京主家接受教养,以此来保证墨氏血脉的优秀。

    这对分家来说,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荣耀。

    她是在五岁那边,被易州的墨氏分家发现异与常人的灵敏嗅觉,继而挖掘出天才般的制墨天赋,虽未到三年之期,亦被推荐到大京的主家,恰巧遇上在外游玩的大京墨家老夫人,再自然不过,她被墨老夫人带回大京主家。

    现在她想来,这种巧合,也真够“巧合”的。

    “姑娘,您该用膳了。”丹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墨绯,现今应该是古绯,她睁开眼,瞧着面前丹青的脸出神片刻问道,“什么时候了?”

    丹青盛了半碗肉粥放她手边回道,“回姑娘,都半个时辰过去了。”

    她点点头,拿银勺搅了下翠玉荷叶碗里的肉粥,丝丝馥郁的肉香味钻进鼻端,倒还真觉得饿了。

    “姑娘……”丹青在旁夹了点腌菜放小盏里,搁古绯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古绯看都没看她一眼,边小口小口的喝粥,边道,“有话就说。”

    丹青放下手里的筷子,小心翼翼地回道,“是三姑娘,在院门外等了好一会了,许是想见姑娘。”

    三姑娘?

    古绯想了下,脑子里浮出一张温柔婉约的女子身影来。

    古府三姑娘古柔她记得,这位可才是古家二房古二爷的亲生女儿,比她大一岁,是个性子温和如水的女子。

    “请进来,邀她一起用早膳。”她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投下未可知的暗影,宛若白玉的脸上依然不甚有表情,浑身气息也没见多回暖。

    从那一天开始,墨绯便已经死去,而今活着的是古绯,只是不|良于行的古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