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澶渊(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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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周渊奉懿旨入宫陪侍皇太后,然而来到济慈宫玉萱殿,却不见尚青云。等了片刻,却是皇帝自殿外缓步而来。周渊急趋迎驾,敛衽行礼。皇帝便端坐于主位,赐座于周渊。

    周渊道:“皇太后始终不见,皇上来的不巧。”

    皇帝笑道:“渊姐姐不必疑惑,其实并非母后召见,而是朕有件要紧的事情要请教姐姐。”

    “臣妾自先夫去后,久已不问世事,恐怕臣妾无能,不能为皇上效力。”

    皇帝淡淡一笑:“是这样的,朕年幼之时,曾钟情一女子,待朕做了储君,她却嫁与别家为妇。如今朕闻得她已寡居在家,欲娶之为妃,姐姐以为如何?”

    “那女子既孀居,皇上又不曾移爱,待守丧期满便纳之为妃,未为不可。”

    “那女子若年长过朕,姐姐又以为如何?”

    “若长不过二三岁,当无碍。”

    “长四五岁如何?”

    周渊想了一会,说道:“若保养得宜,亦可与皇上相配。”

    “十岁若何?”

    周渊有所觉,便回答道:“不可,皇上正当壮年,彼已年老,何以同心偕老?”

    皇帝笑道:“姐姐所说,何其不通。”

    “臣妾所言,普天所识,怎么不通?”

    “彼女,朕一心所愿也。此时秉花容,持月貌,朕爱之。彼时年老,曾共轭同难,生儿育女,则朕愈敬爱之。以朕壮年,惜送其归,则哀伤遗于朕心,彼女不觉也。待山陵崩,彼香魂笑待朕焉,美事也。”

    “皇上后妃非此一人,彼女日益衰老,如何固宠?若不固宠,恐失于**。”

    皇帝叹道:“朕选后妃,不能遂心。唯娶此女,能稍慰朕怀。朕日夜操劳国事,愿得一知心人,相与共岁。人生不过数十年,朕已空待十年。故愿以余生与彼女相伴。试想半百之后,朕界古稀,女已耄耋,以古稀伴耄耋,常也。此诚千秋佳话,天下争相颂之。”

    “皇上,恐女徒增齿岁,不能诞育皇嗣。”

    “无妨,若求子不得,朕便以别子归其膝下,使其终身有靠。”

    “皇上,此女既长,又曾配人,恐廊庙江湖,非议皇上,耻笑皇上。适逢上怒,便失宠。”

    “朕娶此女,待守丧期满。男婚女嫁,于礼法无碍,于臣民无碍。天下或笑话朕,却不能非议朕。纵有非议,朕量辞以驳,宽念以恕,绝不放在心上,更不会迁怒爱妃。”

    “皇上,恐太后不喜。”

    皇帝大笑:“昨日朕已问准了太后,她老人家向来疼爱此女,只待此女愿意,便上门提亲。”

    周渊一时无言以对。皇帝追问道:“请教姐姐,此女可娶么?”

    周渊正色道:“若彼女一心思念前夫,皇上如之奈何?”

    皇帝一愣:“这倒没有想过。”思想一阵,又说道:“思念前夫,乃人之常情。若闻御妻之属,便忘了旧人,一心雀跃,此贪恋富贵,无情之女,朕不娶。朕娶了她,许她年年私祭,于宗祠供奉亡灵。若彼前夫于国有功,朕愿亲往宗祠,种上一瓣心香。”

    周渊道:“彼女不忍年迈婆母,皇上如之奈何?”

    “此女之孝也。若娶之,则待婆母如椒房亲眷,许女侍奉。”

    周渊淡淡一笑:“皇上,如此未足善也。”

    皇帝一愕:“愿闻其详。”

    “彼女与前夫无所出,若再嫁,难舍夫家年迈高堂,不能安心为他人之妇。”

    “高堂并非无人照料,朕愿为她颐养天年。”

    “皇上,于此老妪,绝嗣方是心头之患啊。”

    “那依姐姐看……”

    “求皇上,若彼女诞下皇子,其第二子必过继为先夫之子,以完先人子息,慰老人心怀,全子媳之礼。皇上若能应了,彼女可娶,且不坏大义。”

    皇帝哑然,想不到周渊会出这样的难题。低头想了好一会,说道:“若为忠臣之家,朕愿续其子息。”

    周渊再想不到他会答应,心中也不少感动,于是说道:“愿皇上颁旨昭示天下。”

    “朕娶彼女之日,自当将今日所诺昭告天下。”

    “如此,愿皇上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皇帝到底年轻,有些喜形于色,来回踱了两步,不知作何言辞。忽然皇太后自后殿转出,满面春风。周渊连忙行礼,皇帝亲自上前扶了皇太后。

    尚青云笑道:“瞧这情形,想必皇上如愿了。”

    周渊低头不语,皇帝喜气洋洋。尚青云既不点破,周渊便借故告退了。

    荐花节后,众女回乡。秋天,周渊封为德妃,自修仪门入宫,皇后裘氏自朱雀门入宫,贵妃陆氏从显仪门入宫。婚后不久,周渊有妊,皇帝祭天祀祖,大赦天下。咸平四年夏,周渊生皇长女,封义阳公主,周渊晋贤妃。咸平五年冬,周渊生皇长子显,晋贵妃。咸平七年夏,生青阳公主;咸平九年秋,生皇子,赐姓莫,袭辅国公爵。此时,皇后已生皇次子曜,贵妃陆氏已生平阳公主。

    咸平十年,北燕犯境,骑兵践踏南原数万生民,虏劫为奴。皇帝闻报大怒,高骂燕贼,欲亲征。群臣劝之不得,上奏皇太后,皇太后便召周渊来商议此事。

    周渊道:“皇上亲征的心思,想母后也知道一二。”

    尚青云叹道:“哀家知道,皇帝登基时,年纪轻,根基薄,不得不笼络旧臣。如今在位十年,羽翼丰满,故此跃跃欲试。”

    周渊微笑道:“不止于此,皇上未及弱冠便登基,至今未上过战场。当年玄武门之变,便是因为皇上未立尺寸之功而骁王曾随军战斗过,因此众武将不服皇上。如今皇上亲征,若能击败北燕,此先帝之未尝之功,皇上从此可令群臣心服口服。”

    “照渊儿这么说,群臣倒是错的了?”

    “母后,群臣的担忧,自有道理。放马出兵,事关生死。皇上的安危,是最要紧的。”

    “依渊儿所说,当如何呢?”

    “母后,渊儿不敢说……”

    “这里没有别人,但说无妨。”

    周渊捻起一本奏折,看了两眼,说道:“群臣之所以力劝皇上放弃亲征,乃是害怕万一……朝中大乱。当年皇上储位已定,尚有玄武门之乱,可如今……”

    尚青云道:“这一点哀家也想到了,哀家也曾与皇帝说过立太子之事,皇帝说,皇子们年幼,立太子嫌太早了些。哀家想想,皇帝说的也不无道理。想当年先帝有皇子已经成年,尚迟迟不决……”

    “母后,先帝迟迟不决可以,但皇上不能。”

    “此话怎讲?”

    “当年先帝视母后与陈夫人不分先后,故称帝三年未立后。后来先帝立母后为皇后,又立皇上为太子,正因皇上是母后所出,是言正名顺的嫡长子。如今皇后名分已定,又曾生子,理所当然当立长立嫡,这皇太子之位,生来便是皇子曜的。皇上当早立太子,安天下臣民之心,此国家之幸,社稷之福,更于皇上有百利而无一害。”

    “渊儿,可是哀家瞧着,皇上倒是想立显的,难道你不知道么?”

    周渊淡淡一笑:“皇上的心意,儿臣也知道一些。凡事都有规矩,皇上也要照规矩办事,要立显为太子,这事太难。儿臣嫁入皇家时已非完璧,以衰朽之躯,承宠多年,实在惶恐。惟愿三个皇儿一生平安,再无奢求。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儿臣定会劝立曜为太子,好一心建功立业,取信于臣。”

    “渊儿,难得你这样想,哀家实感欣慰。”

    正说着,忽报皇后与陆贵妃来了,只得请进来。裘皇后见皇太后与周渊同坐,心里便十分不自在,正眼也没看周渊,只向上行礼。周渊站起身来,向皇后行礼。

    皇太后赐座,裘皇后便沉不住气,问道:“母后,儿臣听说,皇上要亲征,大臣们都劝不下,如今联名写了奏折请母后劝和,不知母后是怎么想的?”

    皇太后却不答她的话,淡淡的反问道:“未知皇后的心意如何?”

    皇后脸一红,知道自己造次,便软和下来,说道:“儿臣没什么见识,母后怎样说,儿臣便怎样做。”

    皇太后点点头,说道:“哀家会找皇上说这件事情的,你们都下去歇着吧,哀家也乏了。”说完,端起茶杯。裘皇后与陆贵妃相视一眼,连忙起身告退。周渊也退了出去。

    三人刚出了济慈宫,皇后便冷笑道:“周贵妃好啊,这么大的事情,皇太后谁也不找,只找周贵妃,可见我和陆贵妃,在皇太后眼中是可有可无的了。”

    周渊听她说得不堪,连忙说道:“皇太后英明睿智,心中早有打算,召臣妾前去,不过闲话两句,国家大事,臣妾不敢妄议。”

    “好一个不敢妄议!”回头便向陆贵妃道:“妹妹,到守坤宫去跟本宫说说话,咱们也不议国家大事,只说说这家长里短的小事。”说着携陆贵妃的手一道乘步辇去了。周渊等她们去远了,方才自己乘辇回宫。

    回到遇乔宫,茜草便道:“公主,这皇后欺人太甚,一次次欺负到我们头上,您还一直不理论。皇上那也不说,有委屈只自己受着,真不知道为了什么。您过去可不是这样的。”

    周渊笑道:“皇后并没有欺负本宫,别乱说。”

    茜草便嘟囔了嘴,说道:“皇上已经说了几次,要立皇长子为太子,公主也不要,公主,难道让显儿做太子不好么?”

    周渊道:“皇太子就应该是从皇后所出,否则想立谁就立谁,今天立,明天废,那不是乱套了么。”

    “皇帝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么?”

    “自然不是,皇帝也不能不守规矩。”

    “那做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我显儿,做不做太子不重要,只要他一生平安,便什么都好。将来他做个宗亲,每日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是很逍遥么?”

    “只是那曜儿,有什么好的,读书不如显儿聪明,整日像个木头一般。”

    “曜儿比显儿小,读书没有显儿好是很平常的。何况曜儿并不木讷,他只是老实持重。”

    “公主,你怎么替曜儿说话。难道你没想过,曜儿当了皇太子,会欺负显儿么。”

    “我显儿又不想当太子,奉公守法的,为什么要欺负他?”

    茜草还要说,外面内官尖锐的声音唱道:“皇上驾到——”

    周渊等连忙接驾。皇帝走了进来,脱了外袍,一个劲的喊热,一脸不耐烦的神色。

    周渊递上一碗凉茶,问道:“皇上怎么这会儿来了,还不到午膳呢。”

    “书房里批折子批得恼人。都劝朕不要亲征,说什么‘擅离阙位,国体缺失’,又说什么‘荡驰塞外,空虚国里’,好像朕一去,就一定不会活着回来了!这是什么道理。朕知道,这是他们在逼朕立太子。”

    周渊微笑道:“那皇上就立太子吧。立了曜儿,便可一心征战,再无后顾之忧。”

    “朕立太子,也并非不可,但朕要立显儿。”

    “皇上,立太子自然是要立嫡长子,当年先帝也不能违背这历朝历代的规矩。”

    “渊,朕当年既能娶你为妃,就一定能立显为太子。一来显儿是你生的,二来显儿比曜儿像朕,三来武英候近来自恃国丈,在边军中屡有不法之事,已被大臣多次上奏弹劾。朕顾忌边疆形势,将奏章留中不发。但边军战力不怠,被燕贼有可乘之机,武英候实在可恶至极。朕此次亲征,也要查清楚这回事。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立曜为太子。”

    周渊道:“皇上不可因显儿是臣妾所生,就一意孤行,犯了众怒。”

    “难道你不希望显儿做太子么?”

    周渊下拜道:“皇上正当壮年,臣妾已经衰迈,不知还能陪伴皇上几时。臣妾不怕无权无势,只怕因此惹祸,不能陪伴圣驾。臣妾还怕皇上圣名蒙羞。万望皇上三思。”

    皇帝扶她起来,说道:“朕在你心中,就是这样一个无用的皇帝么?朕偏要立显为太子,立太子就该立贤,为什么非要立嫡立长,倘若他是个傻子,也要立他?”

    “皇上,贤之一字,没有尺度,自古君王号称立贤,也只是立宠,因此并不能服众。”

    “渊,当年你曾深夜闯宫报信,令朕免了玄武门之祸,如今你怎么反而不如当年?这样畏首畏尾?”

    “皇上,当年骁王作乱,他理亏,臣妾自然是站在皇上这一边,可如今臣妾若怂恿皇上立显,那便是罔顾国法,与骁王何异?若朝廷**为了立显的事情和皇上过不去,令皇上烦恼,臣妾还是不要显做太子,只要皇上每日安安心心的。”

    皇帝心里感动,拉了周渊的手:“现在并不是你要朕立显,而是朕一定要立显。朕就是要立宠,那又如何!这件事你不必再说了。”

    周渊知道皇帝生性执拗,便不再说什么。皇帝又问:“怎么不见显儿?”

    “显儿去书房读书了。”

    “啊,对,朕上月颁旨令义阳和显、曜都进书房读书了,瞧朕这记性。那青阳呢?朕想她了。”

    周渊连忙令奶娘将小公主领了出来,皇帝一见粉嫩娇丽的女儿,喜不自胜,将女儿放在膝上,仔细端详,说道:“义阳小时候像妈妈,现在越看越像朕。青阳还是像你,青阳,叫父皇……”青阳奶声奶气的,含糊不清的说了句“唔啊”,皇帝喜得亲了又亲。

    这天,皇帝在遇乔宫用了午膳,才去听讲午筵。

    过了两个月,天气炎热起来。军队都已在北疆集结完毕,皇帝亲征。每隔十来天便有战报回来,皇帝有胜有败。足足过了四个月,深秋时节,前方传来消息,燕昭议和,燕国赠燕云八州,我朝赠金万两。十月初六,皇帝班师回朝。

    虽是议和,但一个割地,一个赠金,得失不可同日而语。回朝后举国欢庆,然而皇帝在家宴上却恨恨的道:“若非庸将误朕,朕要拿下盛京也不难。”

    皇太后笑问:“皇帝依军法处置也就罢了,不必再烦恼了。”

    皇帝也笑了:“倒不用处置,都被燕贼杀死了。”

    皇后想要问是谁误事,却见陆贵妃向她使眼色,又轻轻摇头,示意她千万不要开口问什么。然而皇后却不理会,仍旧问道:“是谁贻误军情?”

    皇帝微微冷笑道:“说起这两个误事的将军,皇后可能也有所耳闻。陈新必将军,在围城时懈怠军情,于军中聚赌,敌人援军来到,将他的阵营冲的七零八落,韩洛将军与赵颖将军全力补救,才将缺口堵住。还有一个宋巨庭将军,违背军令,追敌深入,可恨全军覆没!幸好他们两个都战死军中,否则朕要办他们的全家!哼,如此成败反复,好容易到了盛京城下,已无力攻城,只得议和班师。”

    皇后道:“这两位将军臣妾不曾听说过。”

    皇太后问道:“皇帝这些年来也提拔了不少小将,未知他们之中,有谁立功?”

    皇帝笑道:“大大小小,都立了功了。立不立功到不要紧,只要在战场上不要给朕丢脸那便什么都好。立功么,将来有许多机会。”

    皇后又问:“那哪位将军立功最大?”完全无视陆贵妃向她连连摇头。皇后本来是想皇帝说出父亲的名字,谁知皇帝淡淡的说道:“论起立功最大的将军,自然是朕的第一副将与第一福将陆愚卿将军。”

    陆愚卿乃是陆贵妃的亲哥哥,虽然陆谦与儿子都是学富五车的文人,但陆愚卿却是文武双全,在皇帝即位之前,他便考中了文进士一百零四名,来年又考中了武进士第十名,深得先帝赏识,被投放在边军中历练。自从陆贵妃进宫,陆愚卿反而被投闲置散了几年,直到此次皇帝亲征,方才起用。

    皇后不乐,瞪了陆贵妃一眼,陆贵妃低下头去。

    皇帝不满的看了皇后一眼,问道:“朕这几日回宫,恍惚听说宫里死了个女官,皇后,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道:“她偷窃宫中宝物,臣妾赏了她十杖,谁知回去便落胎死了。这等监守自盗,晦乱宫廷的女子,不值得皇上动问。”

    皇帝问道:“这女官叫什么名字?”

    皇后道:“是定乾宫中南书房当差的曾娥。”

    皇帝道:“她偷窃的是书房中的一对玉凤镇纸?”

    皇后道:“皇上如何知道的?”

    皇帝冷笑道:“这对玉凤镇纸,是朕赏给她的。”

    皇后惊道:“皇上,曾娥并没有说这是御赐,何况臣妾查过宫中记档,皇上并没有赏她这对玉凤镇纸。”

    皇帝淡淡的说道:“朕赏赐之事,已记在档中,皇后怕是没看真切。”

    皇后惊得一身冷汗,皇帝与曾娥,独处一室,御赐宝物,那她腹中的孩子……果然听得皇帝冷冷的说道:“她腹中的孩子,是朕的龙子……”

    皇后蓦地站了起来,说道:“皇上,内起居注并没有皇上宠幸曾娥的记档。这孩子怎么会是龙子?”

    皇帝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气:“内起居注中一定有记档的,皇后恐怕又没查真切……皇后,一个女官,就算偷了东西,行为不检,逐出宫去也就罢了,何必杖刑,坏人性命。那杖刑,女子怎能受得住?人谁无错,像皇后这样打理**,**恐怕都要死绝了!”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一叠声叫人拿了记档过来查看,陆贵妃拉着她,企图阻止,但皇后气疯了,并不理会陆贵妃。

    猝起生变,尚青云暗暗叹口气,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要做什么,便悄悄离开了。周渊早让奶娘将几个小皇子小公主都带了下去,自己静坐一旁。不一会内宫记档拿了过来,果然在五月十八这一日,皇帝午间在御书房中宠幸了曾娥,并赏赐玉凤镇纸一对。皇后惊得跌坐在地上,杖死无辜女官,且打落皇子,这罪名她承担不起。皇后喃喃道:“明明那时看是没有的,怎么这会儿又有了,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怒道:“皇后,朕看你也是名门之后,怎么这样暴虐无耻,你杖死朕的爱妃,杀死朕的皇子,朕的皇子,还没有来到这世上,难道他便与你有仇么?”

    皇后叫道:“本宫没错,本宫明明看是没有的,这会又有了,你们这些奴才,是不是拿错了!”又翻记档。

    皇帝怒不可遏:“这记档明明这样记着,你竟然还杖死她,皇后,你是有意要使朕绝后么!!”

    皇后终于崩溃了,她抛了册子,大叫道:“本宫没有冤枉她,没有!”

    皇帝喝道:“皇后疯了,成何体统,来人,送皇后回宫!”

    陆贵妃连忙说道:“皇上息怒,让臣妾送皇后回宫。”

    皇帝哼了一声,说道:“要你送干什么,好好的家宴,都让她搅合了!叫个奴才送罢了!”

    周渊拾起脚下的一本内起居注,却发现整本内起居注,虽没有篡改和添加的痕迹,但墨迹犹新,倒像是重新抄写过。而皇后气急败坏之下,不可能发现这样的细节。周渊几乎能想得到,皇帝并不曾宠幸曾娥,他只是指示内官重新抄写了这一册内起居注,在抄写的时候,一个念,一个写,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加上了五月十八日的这一笔。

    皇后被两个内官连拉带劝的走了,谁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帝随口问了一个女官的死因,皇后便被扣上了杀死皇子的罪名。那天,周渊并没有多问一句话。

    三天后,皇帝下了诏书,数落武英候的罪状:一是懈怠军情,纵敌深入;二是私吞军田,中饱私囊;三是贪污军饷,放高利贷;四是治军不严,数次导致大局受阻;五是以赃款贿赂内宫,扰乱宫闱。武英候被金衣缉捕使于朝堂之上缉捕归案,投在刑部天牢中候审。不过十天,皇帝将他贬为庶人,抄没家产。不几日,皇后以刻薄善妒、苛刑峻法、杖死无辜宫女、杀死皇子的罪名被贬为慎媛,皇帝立贵妃陆氏为皇后。

    皇后陆氏无子。咸平十三年立春,皇长子显被立为皇太子。同年秋,皇帝欲亲征北燕。周渊请求皇帝带她同行,皇帝笑道:“自来军中带女子是不吉利的。”

    周渊道:“皇上,臣妾自幼习武,可担任皇上的近侍,臣妾也想在军中立功。”

    “自古没有女子上战场的道理。不准。”

    周渊盈盈下拜:“皇上,请听臣妾一言。臣妾的父母姐姐,都是被北燕皇帝萧达山所害,如今萧达山已卧床多年,臣妾只想破城之后亲口向他问罪,为父母姐姐报仇雪恨。求皇上恩准。”

    皇帝想了一会儿,叹道:“既这样,容便准你担任朕的近侍,恩准你为父母姐姐报仇雪恨。”

    周渊泣道:“多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看了她一阵,说道:“你真奇怪,当年无论是大婚,还是显儿封太子,你都没有哭过,为了这件事,你却哭成这样。”

    周渊擦了眼泪,说道:“皇上笑话臣妾。臣妾不孝,明知仇人是谁,却不能报仇。如今我大昭军队长驱盛京,臣妾多年的心愿就要实现,怎能不喜极而泣。”

    皇帝却有些忧心:“要长驱盛京,谈何容易。但朕北伐灭燕的决心绝不会变,朕定要将这天下一统!”周渊凝视着他,心中无限自豪。

    皇帝的语气忽然转柔:“朕废了裘氏,却不能立你为后,你怪朕么?”

    周渊环住皇帝的腰,将头靠在他胸口,说道:“皇上对臣妾,已好到不能再好,臣妾还有什么奢求?做不做皇后,臣妾并不在乎。”

    皇帝又说:“朕答应了要立显为太子,朕做到了,将来,朕要将显儿栽培为一代明主,显儿将成为这全天下的天子!”

    周渊点点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翌年春天,周渊身着铠甲,手提长剑,随皇帝立马于盛京城下。将盛京城围了一冬,每天除了操练,便是在不停的修筑工事,还造了几个火器工厂,在城外造起炮弹来,几乎在盛京城外又筑起一座外城。打退一次敌人的援军,工事又坚固一层。军士们轮流回去探亲歇假。

    春天到了,北方冰雪初融。皇帝亲自查看了围城的状况,回来制定攻城计划。第二天,随着一声巨响,攻城的几十门大炮次第响了起来。盛京被围了一冬,城内抵抗仍然十分激烈,燕国皇帝萧达山的儿子在城楼上亲自督战。

    轰隆隆,轰隆隆,周渊的耳际只听到这样震耳欲聋的声音。盛京,究竟已近在咫尺,周渊的心中,却泛不起一丝涟漪。仰望盛京的高大城墙,这北方帝都的坚实屏障,已在炮火声中被寸寸蚕食。

    周渊微一苦笑,喃喃道:“爹,娘,姐姐,舅父……义父,渊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