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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浅浅的简易“鸿沟”,并不是随随便便划下的,这是一个能够保证此次八路军所携带的射程最远的弩箭能够有效发挥功用的距离。叶吉川此刻立马之处,正是埋伏在两翼的骑兵们手中弩箭火力的交叉点,在这个位置上几发弩箭便能结果掉这个叶吉家的大头目。
就算再强悍,叶吉川也很难闪避挡隔开自两面射来的七八枝箭矢。
然而折御卿却不能下令将叶吉川当场狙死……
他也一直不明白为何李文革总喜欢将远距射杀这个战术动作形容为“狙”。
很明显,叶吉川是想玩“阵前讲话”的把戏。很多汉人将军也喜欢玩这种把戏,折御卿不知道这场面要是换了自己那位酷到快成冰人儿了的妹夫会如何处置,大概那个骄傲到连骨头都不需要关节的杨家少年会毫不犹豫地策马上前去看看这个对面的敌将想玩什么花样----真不晓得头上长着三块反骨几乎每个月都要改换一下门庭的杨信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浑身生着倒刺的儿子,不过一向玩世不恭惯于取巧鬼花样层出不穷的折御卿却绝不屑做这种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挥了挥手,手掌下压,左右两翼一排弩箭射出,却并不是射人。
八枝弩箭错落地钉在叶吉川的马前,激起了些微的尘土,让马上的叶吉川吃了一吓。
这个警告已经足够明显---这支汉军根本不屑废话,叶吉川脸色数变之后,咬着牙驰回了己方队中。
既然没什么可说的,那便刀枪箭矢上说话吧!
随着叶吉川一连串的命令,两百多叶吉家骑兵组成的前锋在山谷中缓缓展开,形成了一个宽约三百多步的扇面。
随后,这个扇面开始向着延州联军方向扑了过来……
不到八百步的距离。已经足够骑兵加速的空间。
虽然叶吉家地骑兵用来做这种肉搏并不合适,但是怀安之战的经验告诉这些游牧勇士,对于这些武器拙劣甲胄不全的敌军,这样的冲击威力已经足够。只要双方地白刃交兵开始。这些敌军用不了多久便会崩溃。
如果叶吉川够谨慎,他会找一个制高点登上去对敌军进行一次起码地目测评估之后再行进攻。那样的话即便折御卿将主力隐藏地再好,叶吉川也不会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
可惜叶吉川地心急切了些,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快速将这支外来军队的干扰消除,他的目标不是延州,而是庆州的北门,是郭彦钦的妥协。
于是两百左右骑兵便这么赤裸裸地扑了上来,对于经过周密准备的联军而言,这不啻于将自己的胸膛裸露出来往刀子上撞。
折御卿之所以选择十棵树作为战场。就是看中了这个山谷地势平坦适合骑兵加速,但宽度太窄不利于骑兵向两翼迂回。
对于训练有素地步兵而言。无甲的骑兵在面对面地战斗中并不可怕,头痛的是这些骑兵绕着己方战阵进行迂回漫射。两条腿怎么也赶不上四条腿,敌人能够攻击自己而自己却无法攻击敌军,这才是最令步兵懊恼的事情。
那些被折御卿排在前线的折家老兵脸上都浮现出了看热闹的恶意笑容,而隐藏在这些折家兵背后地狄怀威步兵都却略略有些紧张……
这毕竟是延州步兵们第一次与敌军骑兵正面野战。即便是久经沙场地老兵。也难免手心有汗。而那些还未上过战场的新兵,此刻地紧张更是全然写上了脸。
很快。叶吉家骑兵越过了那道“鸿沟”。
随着一阵嗖嗖的破空声,数十枝箭矢从两个方向成九十度夹角扑向叶吉家骑兵。
随即,一阵马嘶人喊,排在正面的七八个骑兵或栽下马去,或身体中箭被马儿继续拖着向前狂奔。那些栽下马去的士兵即使没死,也很快就被淹没在己方的骑兵马蹄激起的烟尘中。中线只是略略乱了一下,随即便恢复了冲击阵型。
左右两翼的弩箭打击就维持了这么一下,随后便沉寂了下来。
弩箭的装填上弦是很耗费时间的,这一点就连叶吉川这样的土包子都十分清楚。
如怒涛一般的骑兵阵列此刻已经散出了将近五百步的冲击正面,面对着一线排开的联军步兵杀气腾腾扑来。
只要撕开了敌军的步兵阵线,这些汉军就只剩下被分割的命运,若是不逃跑,随后冲上来的叶吉家军主力会一块一块吃掉他们。
就在这些骑兵距离汉军步兵还有三百步时,随着折御卿的将旗挥动,站在联军前排的折家军一个营五个步兵方队突然动了。
左右两个步兵队突然以什为单位向两边散开,一行一行移动地极为规律,他们的速度并不快,几乎是便步走的速度,都没有跑动,但是相互之间的配合却十分默契,一什一什错开,衔接得天衣无缝。正在冲锋的叶吉家骑兵几乎险些便被这些向两翼移动的敌军晃得偏移了方向。
战士在冲锋时,想得越少越好,只需眼睛盯住一个确定的敌人,冲上去将其杀死,然后再去寻找另外一个目标----这便是战场上的单兵作战规律,不要说冷兵器时代,就是进入热兵器时代以后,步兵的射击对象也是一个一个转换的。所有的战术教官都会要求自己指挥的士兵在作战时首先瞄准一个敌人,撂倒他以后再转移向另一个目标。
战士们不是将军,他们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找到一个固定的攻击目标,他们不可能一个人将整队敌军当做目标。
战果是一个一个的首级,所以战士们必须一个一个去杀死敌人,这是任何战争都必须遵循的规律----核战争除外。
叶吉家的战士们本来都是选好了自己的目标的。
可是这些目标现在开始移动了,于是战士们的目光和注意力也开始随之移动。
操控马缰地手不自觉地用力,马儿们的奔跑方向渐渐随之偏移。
原本均匀散开的骑兵,渐渐开始有了向两翼集中的趋势。
叶吉川发觉了这种诡异地变化。他急促地高喊着口令,命令带队地军官和贵族收拢自己的部下,所有地命令归根结底只有一条----冲击敌军的正面,而不是两翼。
这支汉军居然敢于在自己的骑兵距离己方阵线还有三百步距离的情况下做这种大胆的阵型变换。对方的指挥官如果不是疯子。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战场上的士兵最恐惧地便是将自己的侧翼亮出来给敌军攻击,只要可能。每个士兵都会尽自己可能地保护自己地侧翼安全。除非是沙场经验丰富到足够程度的老兵,在侧翼正对敌军兵锋的情况下都会做出本能的回护反应。只有这种久经战阵见惯了流血场面的战士才能够根据自己多年地沙场经历积累起地感觉消弭恐惧感做出正确而不慌乱的阵型动作。
如果叶吉川能够知道自己对面面对地是一群无甲的折家军,他一定会重新审视敌军临阵变换队形的行动,这样疯狂的举动,也只有折家军这支尸山血海当中杀将出来的军队敢于这么大刺刺做将出来。此刻隐藏在折家军背后的狄怀威部是绝对做不出这种阵型变化的,正面对敌,已经让这些延州步兵十分紧张了,更何况是把自己的侧翼亮给敌军进行进攻?
风林山上的训练中教官和队官们始终在强调的第一条重要的军事原则就是:任何时候都要选择对方的侧翼进行攻击。任何时候都不要把自家的侧翼让给对方来攻击。
折家军的移动速度虽然不快,但却毫无停滞。眨眼之间五排步兵已经悉数撤向了两翼,两百多人以什伍为单位斜斜兜向叶吉家骑兵的两翼外围。
叶吉家的前锋乱了一阵子,人喊马嘶声中,一部分反应不过来的骑兵随着折家兵冲向两边,而一部分反应快速灵敏的则收拢了队形重新向着正面冲了过来。
最后一队折家兵撤向两翼之后。叶吉川的瞳孔猛然间收缩起来。浑身汗毛倒竖,一阵凉气从头到脚。那一瞬间,他的手指头几乎都僵住了。
那些无甲的懒散步兵背后---是如林的枪刺。
一都步兵,排做四行,每行五伍,身披细鳞甲,手持长杆木枪,森然肃立。
看到这些士兵身上的细鳞甲,即使最愚笨的叶吉家骑兵也意识到了不妙----这绝不是一支地方武装应该拥有的装具,即便是中原王朝最精锐的步兵,铠甲配备也不过如此。
那些无甲的散漫士兵背后,竟然是这样一支装备精良的步兵。
此刻这些骑兵距离这支步兵的间距不过三十步到四十步。
经过将近一里多地的加速,以骑兵的速度,这段距离几乎眨眼即过……
挥舞着马刀的骑兵们手忙脚乱,有人在摘取背后背着的弓箭----原本以为用不上了,此刻却觉得在交兵之前哪怕射出一箭也是好的。
傻子都知道,在披甲持枪的步兵面前,无甲的骑兵很难讨到什么便宜。
一片战马嘶鸣声响起……
叶吉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叶吉家的战士们尽管不如拓跋家战士那般经验丰富,但是终归是人,总还是有着理智上的判断的,以此刻的冲击速度,只要冲上去,对方不过区区一百兵的步兵阵,被撕裂也并不是不可能的。毕竟骑兵的速度所造成的动量再怎么说也是一项重要优势。
可惜人能够做出的理智判断,畜生们却不能。
面对如林的枪刺,叶吉家战士们的坐骑本能地选择转向和减速却步……
后面的骑兵还在继续加速,前面的骑兵却在减速转向,狭小的空间内发生如此混乱,后果毫无悬念,还未接战,叶吉家地骑兵已经自己撞成了一团……
好在队形散得很开。虽然发生了混乱和冲撞,却也不至于影响全局。
只不过,冲在第一排的骑兵们都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跨下惊慌失措的战马,这些对尖锐物体存在本能恐惧的畜生们几乎在接战地那一刻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转向。将自己和主人那毫无防守地脆弱的侧翼暴露给了全副武装地敌军步兵。
随着狄怀威一声狰狞的“杀----”。第一排的二十五名八路军步兵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木枪刺了出去。
散在第一排正面的敌军,不过七八人七八匹马而已。
出枪一次。五名敌军骑兵软倒在阵前,他们的人和马身上,最少的也插着三柄木枪。
打横的敌军骑兵挡住了后面冲上来地友军,人的承受能力有限,战马却强悍些,这些身上带着两到三个血窟窿地畜生们悲鸣着四蹄纷飞在阵前打转。
第一排得手的延州步兵们一时也有些心悸,不过平日的严格训练此刻显现出功效,这些人的木枪出手后几乎毫不犹豫地撒手后退。第二排二十五名士兵大步上前,铁质的鳞甲甲片一阵叮当作响。又是二十五杆木枪顶了上来。
第一排地二十五名步兵几乎没有一个受伤,他们以伍为单位迅速撤到了阵列地后方,在那里二十五名早已准备好的折家军士兵迅速将手中地木枪递了上去,就在这个时候,前沿又传来了一声响亮的“杀----”。
转眼之间。这一都延州步兵已经完成了一次全队轮替。
有四个步兵被敌骑砍伤。三人被后面放箭的敌军射中面部当场毙命,还有一人被扬起的马蹄子踢伤。其余还有五个人中箭,不过都射在了铠甲防护的部位,箭头入肉很浅,基本上不影响战斗力。
叶吉家三十多名战士倒毙在阵前,四处流淌的血液染红了黄土地,步兵阵列前堆满了战马和骑兵的尸体,形成了一道血肉筑成的拒马……
在两翼,折家兵已经和敌军接战。
肉搏交兵,折家子弟和延州步兵的差别顿时显现了出来。
延州步兵在单兵能力上明显比较差,每次攻击都是以伍为单位出枪,总是五个人向一个敌人发起刺击,因此基本不存在攻击盲区,每次攻击必然奏效,手下连伤者都极少---很少有人连人带马被攒刺了四五下还能有命在。但是相应的,攻击效率也不高,二十五人的一排,一次攻击也就杀死五六个敌军,不过因为训练有素,在不断的后退中,倒下的敌军又迟滞了己方的冲击速度,因而几次杀伤下来,正面的敌军已经很薄弱。
折家军则完全相反,这些没有披甲的折家老兵动作极为灵活,被分散了的敌骑在相对广阔的地面上必须保持正面面对这些步兵,显得很是吃力,短距离交战没有人敢于放下马刀去取背上的弓箭----那是找死,特别是面对这些进攻精神极为强悍的折家老兵,只要稍有空隙,他们便会闪到自己的侧面将手中的木枪捅过来。
虽然很少有配合和阵型,但是这些折家军的战意却极为浓厚强悍,步兵面对骑兵时那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对他们没有丝毫影响,他们总是四处跑动闪避着,稍不留意便瞅准空隙给面前的敌人从侧面来上一下。
在这些见惯了血的战士们看来,叶吉家的骑兵实在是不够瞧。
府州兵生来就在面对契丹和党项铁骑的威胁和攻击,生来就在骑兵的威胁下挣扎求存。他们的心中,那种对骑兵的原始恐惧早就被多次生与死之间徘徊的沙场经历所磨平了,对于他们而言,这些人马均未披甲的骑兵没有丝毫可怕之处。
奔跑,移动,始终保持正面面对敌人,这就是折家步兵面对骑兵的唯一战术。
步兵对骑兵的机动劣势,只有在将自己的后背交给敌人之后才会显得尤为突出。
或许冷兵器时代的所有步兵都是这样被骑兵打垮的。
而府州面对这个时代最强悍的两支骑兵却从未被攻陷过,原因很简单,折家军的士兵面对敌人的骑兵绝不会转身。
银州之战几乎被延安团承包,因此折家兵几乎没有上阵的机会。
今天,在十棵树,折家战士们用自己的行动教育着第一次面对骑兵进行野战的八路军士兵,骑兵的速度优势在足够勇敢的步兵战士面前并非不可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