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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王僧达的妻子刘氏来拜访了谢婉。
王僧达是东晋丞相王导玄孙,太保王弘之子,临川王刘义庆之婿。
刘氏的来访着实令谢婉吃惊不已。
刘氏是来责怪谢婉的!
“你家的拒霜花已开了数日,你为何不下帖子给我?莫非是嫌弃我?”刘氏言笑晏晏,双眸熠熠生辉,“对了,听说你家的小姑子大归了,怎不见她?早就听说过你家小姑的美名,莫非还藏着掖着怕我这个粗人惊吓了她不成?十日后,我家里要开一个赏花宴,叫你小姑也一起来。”
谢婉诧异极了!但却很高兴。
萧菁芬终于得到了别人的口头邀请,怎不令她欢喜?
“就是因为小姑大归,家里一团忙乱,所以花开了竟忘了撒帖子请人,你说说我这脑子是干什么的?”谢婉说着轻拍了自己额头。
“就知道你是个大忙人……”刘氏唇角薄露笑意,又催促了谢婉几句,这才去拜见王氏。
谢婉如同一阵风似的去见了萧菁芬。
“真的?琅琊王氏请我去参加赏花宴?”萧菁芬乍闻此言,蓦地站起了身子。全不顾茶水淋漓,湿透了她的裙衫。
谢婉的眼弯成了月牙,用力地颌首。
萧菁芬赤足离了软榻,在松木地板上走来走去。
“我该穿什么衣衫?都好久没参加过建康的宴会了……还有首饰,也得重新打……哎呀,今年建康都流行什么呢?嫂子你快和我说说……”萧菁芬语无伦次,喜极而泣。
温幼仪跪坐在几案后,看着娘亲如此激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觉无一句能准确而明晰地形容她的心情。
只能微垂双目,装作没有看到。
谢婉走后,萧菁芬就陷入了癫狂中。催促着陈妪满建康替她寻裙衫的样式,又令宁妪等人去银楼里为她打造首饰。
以至于她居住的翠霞院整日忙忙乱乱的,全不复往日的宁静。
她越是忙乱,王氏和谢婉越是喜上心头。
还有什么事都比得上这样的事情呢?刘氏竟然亲自来请萧菁芬。
这足以说明建康的人开始接纳她了。
温幼仪径自去寻姚思谦。
到了姚思谦居住的悠然雅舍中,问了把门的小厮,温幼仪便直接去了庭竹斋。一进书斋门便看到姚思谦跪坐在几案后研究一个棋谱,她行了一礼后便张开了口。
“师尊,你给王僧达送了多少钱?”
“怎么,他家给你母亲亲下帖子了?”姚思谦头也不抬,眼睛紧紧盯着棋谱,手指轻轻在棋秤上落子。
温幼仪有些黯然。原来王僧达果然是因为姚思谦送了钱这才给娘亲下帖子的。
可是看到娘亲高兴成那样,她又不忍心说出来。
“娘亲都高兴坏了……”温幼仪垂首默然。
姚思谦正在拈子的手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的向棋秤上落去。
此刻却有风掠过,缓缓扬起他身上淡紫色的禪衣,像是薄雾聚拢,将他的容貌遮掩在其后。
温幼仪抬首时,姚思谦面容沉静,目光清澈。
“师尊,儿要挣钱,要挣好多好多的钱。这世上,用钱能办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温幼仪目光坚定。
她异常冷静的语气令姚思谦有些诧异,想要教训她一顿,却又觉得不知从何说出。
只是拈起一枚黑子,缓缓落在生门之上。
“闻七有信回来了……”落完子后,他指了指几案上放着的一封书信。
闻七在信上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下,他一路快马奔到云南郡,到了之后却无人认识蜡虫。打算去深山老林里去寻寻当地土著,看看有没有人认识这种虫子。
“肯定是在云南的!”温幼仪想起后世这种虫子就是从云南附近传入,而后在江浙一带广为被人所知。
姚思谦淡扫温幼仪一眼,面无表情的颌首,显见得对她如此执迷于钱财颇有些不悦。
“师尊,公输大伯可曾做出新的家具来?”温幼仪笑嘻嘻地挨着姚思谦站定,讨好地替他揉着肩膀。
姚思谦先是皱眉,可是闻到温幼仪身上那股仙灵之气,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他呀,一连哭了三天三夜,嗓子都哭哑了,将我当成伐木贼子骂了一顿。现在正抱着那株千年桃木不肯松手,非要雕三清神像来。”
“什么?雕三清像?”温幼仪不由扶额。
把木材给公输诡是让他做家具准备开家具店赚钱的,他怎么去雕神像去了?这个雕了给谁?难道要送给道观里的道士吗?
凭什么白白送给别人啊?这都是钱啊!
温幼仪不由急了,用力抓了一把姚思谦的肩膀。
姚思谦抬起头拍了拍肩膀上的小手,脸带无奈,“你这姑子好没道理?若是不送给道观,谁又知道公输家的手艺?一为扬名,二为求得人庇佑。”
温幼仪转瞬明白过来,表情尴尬。
现在市面上的店铺,不是归大和尚们管的,就是归道士们管的。
如果姚思谦真的想开铺子,那就必须挂到某个寺庙里或者道观里。
其实说白了,就是给他们一份保护费,这样以后在街面上不会有地痞流氓去寻你的麻烦。
公输诡虽然是个直人,可是心思却是有的。用桃木雕三清像,然后再送给道观,这绝对会让道士们欢喜。
看到温幼仪明白了,姚思谦脸上宠溺的一笑,随即又将笑意收起。
“昨日布置的课业可完成了?背来我听听。”
眼见姚思谦考校起了她的功课,温幼仪急忙正了正神,站到他的面前,背起了《焦氏易林》。
听到温幼仪口齿清晰地背诵,姚思谦的表情越来越柔和。
时下贵女们最要紧的课业就是读书。
不要求她学懂《焦氏易林》,只要她能在引经据典时说出这里面的出处来,她就是一个合格的贵女。
谈玄论道之时,最必不可少的书籍就是这本。
十日后的乌衣巷,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天刚蒙蒙亮,便有华盖轩车在王谢门前停下。轩车前马匹毛色水滑,赶车的驭手精采奕奕,彰显着马车主人的身份。
不仅有坐轩车而来的,有骑鹿而来的雅士,有倒骑黑驴的奇士。也有衣衫褴褛,头上只插着一根树枝,一身酒气的从轩车旁走过,可是轩车上衣着华贵的妇人还得偏偏给他让道。
更有甚者,还有一个老者骑着头黑猪,嘴里哼唱着无名小调,手里拿着酒葫芦,唱一句,喝一口。
一路之上,无不对其瞩目。
可偏偏他还自得其乐。
他正骑着黑猪走得好好的,后面却有个不开眼的,骑着一头硕大的山羊,猛地向他冲来。
“小策子,你个死斜眼,是不是准备把老头子给撞死?”老者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破口大骂了起来。
几个跟在他身后的家丁,一脸尴尬之色。
却无人敢上来劝阻。
陆策斜眼连眨,显见得是撞晕了,直眨了十几下才清醒了过来,见到面前一对鼻孔呼哧呼哧的冲着他吐气,不由皱眉。
向后退了一步。
他是斜眼不假,可也不能当着他的面这样骂啊?
待看清此人是谁,一双眼却瞪得老大。
“颜……颜公……”陆策恨不得此时地上裂个缝出来,好让他钻进去。
怎么就遇到这个老煞星了?
谁敢惹他啊?
这位老人家姓颜名延之,字延年。当年和谢灵运齐名,并称“颜谢”,现年六十二岁。
常言道,六十为一甲子。可是现在的人能有几个活够一甲子的?许多人都是五十岁左右就离世了。
能活够六十的,不论是皇帝还是百姓,都会极其尊敬他的。
颜延年都过了六十,纵是他放荡形骸也不会有什么人说他的。别说放荡形骸了,他就是当街杀人,别人也只会说他勇武异常,绝不会有人敢追究他的责任。
他居然把颜延年给撞倒了……
陆策不想活了!
“听说你小子不知道打哪弄来了几两啜香茶?老头子没福啊,儿子孙子都没能耐弄到手……”颜延年看着陆策那灰白的脸,心头窃喜。
早就想找这小子的麻烦了。
得了好东西居然不先孝敬老人家,真是不敬老!
和他阿耶完全不一样!
“啊……”陆策斜眼一转,顿时紧张了起来。这可是他从姚思谦那里好不容易弄来的,就为了这几两茶叶,他愣是跑到温家呆了一个月。
还没喝几次呢,怎么就被颜延年知道了?
“颜公……小侄……小侄……”陆策喊了一声颜公,准备推辞几句。却见到颜延年脸色一变,用手捂住胸口,眼看着就要往地下倒。吓得他立刻转了口,“小侄马上就令家丁给颜公送去……”
颜延年改捂为拍,将衣襟上拍起一层灰尘。
然后走到陆策身边,抚抚他的头发脸庞,和颜悦色地对他说:“真是个好孩子。”
陆策的脸都绿了。
他快五十了,居然还被颜延年当众这样对待,心情比刚刚撞倒颜延年时的更加恶劣。
恰在这时,几辆马车先后从他身边驶过。
一角湖绿色的禪衣飘起在他的眼前。
“让之兄!”陆策惊喜莫名,高呼着姚思谦的名字。
“颜公……小侄的茶叶就是从此人手中得来的……小侄替颜公要上几斤来……”
坐在马车里的温幼仪莫名地打了一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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